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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拾“灰色地带”:美国对华战略竞争的策略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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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6-24 21:32: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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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拾“灰色地带”:美国对华战略竞争的策略选择
杨光海

【内容提要】“灰色地带”是一种低于战争门槛的博弈战略及策略,也是由此导致的介于战争与和平之间的一种冲突形式。美国是这一战略的积极实践者。早在冷战时期,它就曾针对苏联和中国等广泛推行这一战略。冷战结束后,由于安全环境改变,该战略一度遇冷。但大约从新世纪第二个十年起,随着中俄等强国崛起和在国际事务中日益活跃,“灰色地带”又重新进入美国的战略视野,直至美国2017年版《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和2018年版《国防战略概要》提出美国已进入与中俄等对手“战略竞争”的时代后,该战略再次受到青睐,并成为美国开展“战略竞争”的主导性选择。美国重拾“灰色地带”,并非如它所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是有着更为切实的原因及战略考量。加强对该问题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学术和现实意义。

【关键词】灰色地带 美国 战略竞争 对华战略

近年来,美国对其所处战略环境的判断发生了质的改变,其中最突出的有两点:一是认为美国已进入与中俄等主要对手全面、长期的“战略竞争”阶段;二是认为这种竞争将主要是以低于战争门槛的“灰色地带”等冲突的形式展开。美国战略判断的这一改变虽然始自特朗普任内,但并非只是其执政团队的考虑,而是美国战略界经过最新一轮对外战略辩论所达成的共识,因而带有根本性和超党派的特点,也因此而被现任的拜登政府全盘继承。美国战略的这一转变已经并将继续对中国的战略安全环境产生重大影响。

关于美国的对华“战略竞争”,国内研究界已经给予了广泛关注,已有相关成果问世,但对于“灰色地带”相关研究仍明显薄弱,与美国相比数量还很稀少,[1]根据笔者的了解,国内已公开发表的相关论文包括:刘金波:《美国之于南海的“灰色地带”战略》,载《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2018年第6 期;归泳涛:《“灰色地带”之争:美日对华博弈的新态势》,载《日本学刊》2019年第1 期;戴正、洪邮生:《美国学界对“灰色地带”挑战的认知》,载《国际展望》2019年第4 期;陈永:《精准修正主义与美国对华海上“灰色带”策略》,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9年第9 期;靳风:《中美关系中的“灰色地带”问题:挑战与管控》,载《国际论坛》2020年第2 期;戴正、洪邮生:《“灰色地带”与美国对中国南海政策的“安全化”》,载《东南亚研究》2020年第4 期;贾保磊、马建英:《中国在南海“灰色地带”的应对策略》,载《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2020年第6 期;刘美:《海上军事活动的界定与美国南海“灰色地带行动”》,载《国际安全研究》2021年第3 期。而且大多只是以南海方向为关注点。另外,现有研究容易受到美国视角的影响,侧重于分析美国对中国所谓的“灰色地带”行为的认知,而轻视了对美国作为这一战略的积极实践者而主动采取的相关行为的动机和意图的分析,并且只是把它置于美国对中国行为做出反应的视角下来看待。本文拟把美国的对华“战略竞争”和“灰色地带”两者结合起来加以考察,尤其是把后者置于战略竞争的视野之下进行讨论,重点在于梳理这一概念在美国战略中的由来与地位演变,揭示美国使用这一概念的真实意图以及重拾这一战略的背景及动因,以期为深化对美国该战略的认识提供参考。

一、美国战略话语中的“灰色地带”概念
“灰色地带”作为国家间博弈的一种形式古已有之,但作为一个战略概念则是现代才出现的。美国是最早把这一概念运用于国际战略领域的国家,有关这一概念的研究成果在美国也最为丰富。综合美国研究界的定义,“灰色地带”作为一种战略或策略,是指有目的地利用一种或多种力量手段所采取的对抗行动,这种行动超越了正常的国家间竞争的范畴,但又被限制在大规模武装冲突的门槛之下,因此是一种非战争强制行动,目的在于防止对手实施军事报复或反击,在无需诉诸正规武力的情况下达成战略目标;作为一种冲突形式,“灰色地带”则是指由于采取这种对抗行动所造成的一种介于和平与战争之间的情形。因此,与其他对抗方式相比较,“灰色地带”具有这样几个显著特点:一是模糊性,包括行动或事态的性质难以界定、行为体的身份不透明、意图或目标难以判定、风险或后果难以预估等,从而导致对手在是否需要以及如何采取反制行动这一点上难做决断。这是“灰色地带”概念的核心要义,也是该战略有效实施的秘诀,因而又被称作“模糊战争”、“模糊战略”;[1]Mary Ellen Connell and Ryan Evans,Russia's “Ambiguous Warfare” and Implications for the U.S.Marine Corps,Arlington,VA:CAN Corporation,2015.二是非对称性。由于“灰色地带”战略的运用是以避免引发对手的军事反击为前提,这就需要对敌我双方在实力和条件等方面的相对优势和劣势以及双方所涉及利益的轻重缓急等做出准确判断,并据此采取扬长避短、避重就轻的博弈策略,塑造对己有利的战略态势。三是渐进性。和其他对抗方式特别是战争不同,“灰色地带”战略不是建立在“毕其功于一役”的思维模式之上,而是以“战略渐进主义”为指导,采取小步移动、渐进累积的方式朝着目标逐步推进,通过一次次小的量变达到最终的质变,因而又被称为“切香肠”战略;四是“混合性”。“灰色地带”战略可以利用的力量手段多种多样,凡是有助于达成既定目标同时又能够避免对手军事反击的力量手段,都会被加以利用,包括信息的、经济的、政治的、外交的、民事的、军事的、准军事的等多个方面。不过,就军事方面的力量手段而言,该战略信守的一个原则是最小化,也就是说,“灰色地带”战略虽然可能会涉及到军事力量的使用,但这种力量的使用会被限制在小规模、低强度、非接触的水平上,尤其是要以不引发大规模军事冲突为前提,否则就不再属于“灰色地带”的范畴了。区分“灰色地带”冲突与战争的标准,就是看是否引发了“战争”。[1]Michael Green et al.,Countering Coercion in Maritime Asia: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Gray Zone Deterrence,Washington,DC: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May 2017,pp.21-22.

上述定义及特点决定了“灰色地带”战略所采用的策略手段必然是多样化的。美国国务院国际安全顾问委员会于2017年发表的《“灰色地带”冲突》研究报告把该战略所用的策略手段概括为10 种:(1)旨在削弱对手抵抗力量的网络战和信息战,以及旨在支持其他各种政策手段的信息或宣传活动;(2)国家控制下的间谍、渗透、颠覆等隐蔽行动:(3)特种作战部队以及由国家控制的其他武装力量或身份不明的军事人员;(4)以各种方式支持叛乱和恐怖主义活动;(5)招募非政府行为体,包括有组织的犯罪团体、恐怖主义及其他性质的政治、宗教、种族或宗派组织;(6)资助和支持非常规军事及准军事力量;(7)超出正常经济竞争范畴的经济施压;(8)操弄和诋毁对象国的国内政治制度,包括选举和司法活动;(9)蓄意制造模糊,采取秘密或未经认可的行动以及欺骗、拒止等;(10)以或明或暗的方式实施武力威胁或恐怖活动,挑拨或策动民众叛乱,或是制造紧张局势。[2]International Security Advisory Board,Report on Gray Zone Conflict,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State,January 3,2017,pp.2-3,https://info.publicintelligence.net/DoS-ISABGrayZone.pdf.

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于2019年发表的一项有关“灰色地带”的研究报告把该战略常用的策略手段归纳为7 类:一是信息和虚假信息行动,包括除依靠传统媒体之外,还利用社交媒体和其他信息传播媒介进行宣传诱导,增强本国话语权,同时向外国传播虚假信息,在外国民众当中制造不信任和不满;二是政治胁迫,即采取各种强制手段影响别国的政治结构或决策,为此所采取的方式方法既可能是合法的,也可能是不合法的;三是经济胁迫,即采取各种强制性经济手段(如非法金融或能源禁运等)实现某些经济目标,或是对目标国进行经济破坏;四是网络行动,即利用黑客、计算机病毒或其他手段发动信息战,在网络空间制造物理破坏,干扰政治进程,惩罚经济竞争对手,或是从事其他恶意活动;五是太空行动,即通过干扰太空设备、太空与地面之间的通信联络、相关数据或是经由太空系统提供的各种服务项目,破坏对手正常的太空活动以及由太空支撑的各种项目或事业;六是支持代理人行动,即直接或间接利用非国家或准国家行为体实施军事恫吓、领土控制,扩展影响力,或是谋求特定安全或政治结果;七是国家控制下的各种力量的挑衅行动,即利用由国家资助或与国家有关联的非军事或准军事力量,在避免正式使用武力的情况下实现国家利益,包括各类秘密和隐蔽行动。[1]Kathleen H.Hicks et a l.By Other Mea ns Part I:Campa ign in the Gra y Zone,A Report of the CSIC International Security Program,Washington,DC: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July 2019,p.7,https://www.csis.o rg/analysis/other-means-particampaigning-gray-zone.

二、“灰色地带”概念在美国战略中的由来与演变
(一)冷战时期:“灰色地带”的提出与运用
“灰色地带”作为一个战略概念,是在冷战背景下提出的。当时它是以“灰色区域”(gray area)的词语形式出现的,用于指苏联、中国等社会主义国家在美国和西方阵营防御区域以外的地区所发动的非常规“挑战”。最早对这一概念进行研究的是美国军事学者、空军部前任副部长托马斯·芬莱特(Thomas K.Finletter)。[2]Donald Stoker and Craig Whiteside," Blurred Lines:G ray-Zone Conflict and Hybrid War—Two Failures of American Strategic Thinking," Naval War College Review,Vol.73,No.1,2020,p.9.他在1954年出版的《权力与政策》一书中对“灰色区域”进行了专门分析,指出这是指“位于北约防区以外、与苏联和中国有着直接或近乎直接接壤的国家和地区,也就是介于‘自由世界’与‘共产主义’之间,西起土耳其,向东经过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缅甸、泰国、马来亚、印尼、台湾、朝鲜和日本,一直延伸到北约在阿留申岛链的西端界线这一漫长的边疆地带”。通过对这一地带的形势及特点进行分析,作者一方面强调其在西方阵营的反共斗争中所具有的重要价值,另一方面也指出了位于这一地带的国家在帮助抵抗共产主义传播方面所具有的脆弱性。[1]Thomas K.Finletter,Power and Policy:US Foreign and Military Policy in the Hydrogen Age,New York:Harcourt,Brace,1954,pp.84-85.此观点的提出引起了美国战略界对“灰色区域”的关注。随后,这方面的研究日益增多,比较突出的成果如亨利·基辛格博士于1955年在《外交事务》上发表的《军事政策与“灰色区域”防御》论文,以及罗伯特·奥斯古德(Robert E.Osgood)于1957年出版的《有限战争:对美国战略的挑战》专著等。[2]Henry A.Kissinger,“Military Policy and Defense of the Gray Areas,” Foreign Affairs,Vol.33,No 3,April 1955,pp.416-428;Robert E.Osgood,Limited War:The Challenge to American Strategy,Chicago,IL: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57.这些成果以芬莱特的“灰色区域”概念为蓝本,强调通过多种手段加强同苏中全面争夺和对抗的必要性,引起了美国决策层的高度重视,并为美国强化针对苏联阵营的冷战提供了理论支撑。

事实上,冷战时期美国推行的“遏制战略”很大程度上就是一种“灰色地带”战略。在此战略的指导下,美国历届政府设法在避免与苏联爆发热战与核大战的前提下,采用非常规力量开展争夺对抗,所使用的策略手段概括起来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一是以丑化和妖魔化社会主义政权为目的的信息战和舆论战;二是以禁运、封锁和阻止苏中等国获取西方技术和战略物资为目的的经济战;三是以加强针对苏中等国的武力威胁和威慑、拖累其经济建设和发展进程为目的的核与常规军备竞赛;四是以争夺势力范围、阻止共产主义扩张为目的而在朝鲜半岛、印支地区、非洲、中东和阿富汗等边缘地带发动的非对称军事、准军事行动或代理人战争(在朝鲜半岛是指美国在仁川登陆之前针对北朝鲜所采取的各种行动;在印支地区是指美国在对越南实施空中轰炸和地面入侵之前针对北越所采取的各种行动);五是由中情局等机构在世界各地实施的以渗透、策反、政变等为目的的各种秘密行动;六是以达成有限战略目标和避免冲突升级为目的而组建的各种机动化特种作战力量及其实战化运用;七是率先把计算机网络引入战略领域并藉此对对手发动网络攻击(典型事例就是中情局于1982年通过向苏联的石油管道系统秘密植入“逻辑炸弹”致其爆炸瘫痪)。所有这些都表明,在整个冷战时期,美国针对苏中等国所采取的战略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灰色地带”策略的运用。因此,有美国学者指出:“冷战就是一场长达45年的‘灰色地带’斗争” ,[1]Joseph L.Votel et al.,“Unconventional Warfare in the Gray Zone,” Joint Force Quarterly 80,First Quarter 2016,pp.101-109.也是“现代历史上最危险的‘灰色地带’竞争阶段”。[2]Nathan Freier et al.,Outplayed:Regaining Strategic Initiative in the Gray Zone,Carlisle,PA:United States Army War College Press,2016,p.66,https://ssi.armywarcollege.edu/pubs/display.cfm?pubID=1325.

(二)冷战结束后:“灰色地带”概念的遇冷与升温
冷战结束后,美国成为唯一超级大国,自认为迎来了可以独步天下的“单极时刻”。在此背景下,美国把军事安全战略的重点放在确保自身绝对力量优势和绝对安全、遏制潜在对手以及应对局部战争方面。“9·11”事件发生后,美国又将其战略重心转向了全面反恐,发动反恐战争、消除恐怖主义及其庇护者成为优先任务。受这些战略转型的影响,“灰色地带”议题在美国的战略话语中大大降温,相关研究也骤然趋冷。然而,大约从新世纪第二个十年起,随着美国霸权衰落进程加快,实力优势加速衰减,以及中国、俄罗斯、伊朗等强国崛起和在国际事务中日益活跃,“灰色地带”概念又重新进入美国战略界的视野,尤其是在俄罗斯与西方之间围绕克里米亚问题和乌克兰危机而发生尖锐对抗以及中国与一些邻国的海洋权益争端不断升温的情况下,美国越来越把这中俄两国的相关战略、策略和行为纳入到这一概念之下来看待,与这些国家开展“灰色地带”竞争日益成为美国关注的问题。

实际上,美国针对中国的这一策略早在奥巴马任内将全球战略重心逐步向应对中国崛起的方向转移之时就已经开始,这在其针对南海、东海和台海等容易引发军事冲突的传统安全热点问题上以及网络空间和太空等新兴领域所采取的各种对抗性政策举措中体现得尤其明显。如奥巴马政府2010年版《四年防务评估报告》就明确指出这一“挑战”。[3]U.S.Department of Defense,Quadrennial Defense Review Report,February 2010,p.73.这是冷战结束以来美国官方战略文件中首次使用“灰色区域”概念。此后,美国国内有关这一问题的研究日渐增多,所用词语也开始向“灰色地带”转变。特别是防务部门开始着手制定相关作战概念及行动指针,如美国陆军部于2011年颁发的《陆地统一作战行动》手册以及陆军训练与学说司令部于2012 发表的《至2028年作战环境》报告,均包含对“灰色地带”的概念阐释和作战规划。[1]U.S.Army Department,Unified Land Operations,pp.4-5;U.S.Army Department,Operations,Field Manual 3-0,Washington,DC,F ebruary 2011,pp.2-61;U.S.Training and Doctrine Command,Operational Environments to 2028:The Strategic Environment for Unified Land Operations,August 2012,p.5.奥巴马政府2015年8月发表的《亚太海上安全战略报告》在讲述美国在该地区面临的“海上挑战”时还特别强调了来自中国的这一“威胁”,并特意用醒目的字体、字号和颜色对这段文字加以标注。[2]U.S.Department of Defense,The Asia-Pacific Maritime Security Strategy,August 2015,p.14.同年9月,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发表《“灰色地带”白皮书》,从概念界定、历史演变、形式特点、政策举措等方面对这一问题进行论述,并把俄罗斯、中国和伊朗列为这一“挑战”的主要制造者。[3]U.S.Special Operations Command,White Paper on the Gray Zone,September 9,2015,https://publicintelligence.net/ussocom-gray-zones/.

(三)“大国竞争”时代:“灰色地带”战略的回归
2017年1月特朗普政府上台后,随着“大国竞争”战略定位的正式提出,“灰色地带”在美国战略中的地位进一步提升。如2017年12月公布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在把中俄列为主要“挑战者”的同时,指出“这些竞争对手擅长于在不跨越公开的军事冲突门槛的情况下采取行动,并且游走于国际法的边缘。这大大增加了美国及其盟友做出反应的困难”。报告还称“对手不会按照我们设定的条件作战,因此我们必须提高我们的竞争策略,以便应对这种挑战”。[4]The White House,National Security S trategy of the United S tates of America ,Washington,D.C.,December 2017,pp.2,25,27,28.美国国防部于2018年1月公布的非机密版《国防战略概要》也呼吁重视 “灰色地带”挑战,指出:“无论修正主义国家,还是无赖政权,都在加大除武装冲突以外的一切努力,在实力的各个方面展开竞争。它们不仅利用民事与军事目标之间的模糊界限,而且还有意识地在二者之间制造模糊。”因此作为应对之策,美国也必须加强对这一战略的研究和运用。[1]U.S.Department o f Defense,Summary of the 2018 Na tional Defense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Shaping the American Military’s Competitive Edge,Washington,D.C.,2018,p.2.美国国防部于2019年6月发表的《印太战略报告》把印太地区列为战略竞争的“优先战场”,把来自中国的竞争视为最大挑战,[2]Message from the S ecretary of Defense,in Department of Defense of the United S tates of America,The Indo-Pacific Strategy Report:Preparedness,Partnerships,and Promoting a Networked Region ,June 1,2019.并将这一挑战定性为“灰色地带威胁”。[3]The U.S.Department of Defense,Indo-Pacific Strategy Report:Preparedness,Partnerships,and Promoting a Networked Region,June 1,2019,p.8.

目前,美国政府虽已易主换届,但“大国竞争”的战略定位已被拜登政府全盘继承。拜登在上任一个多月后公布的《过渡时期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指针》中,一方面明确把中国视为头号“威胁”和“唯一有潜力综合利用经济、外交、军事和技术实力发动持续性挑战的竞争对手”,另一方面提出必须“发展各种力量,以便加强‘灰色地带’竞争能力,更有效地慑止这种挑战”。[4]The White House,Interim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ic Guidance,March 2021,pp.8,14.美国联邦政府多个部门,包括国务院、国防部、各军兵种、国家情报委员会、中情局等,也都已明确把中国列为首要矛头,并据此调整各自的优先任务。

三、美国重拾“灰色地带”战略的背景和动因
从以上论述中可以看出,“灰色地带”是美国用来指责对手的一个概念。如果说在冷战时期,这个概念是被用于指责苏中等社会主义国家对于边缘地带的争夺的话,到了后冷战时期的今天,它则是被用于指责中俄等“修正主义国家”对美国领导的国际秩序的挑战。按照这一逻辑,美国今天重拾这一概念,似乎是出于应对这种挑战的需要,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表现。这也是美国研究界的普遍说法。但从实际情况看,原因并非这么简单 。

美国是当今世界唯一超级大国,自视拥有无可匹敌的军事实力,也总是以“领导国”和“世界警察”定位自身角色。尽管随着世界格局多极化的加速发展,美国的超强优势已明显衰减,但这种优越感和傲慢心态依然存在,这势必对其看待国际事务包括别国的政策行为产生影响。如有美国学者指出:美国在世界各地部署有最先进、最具战斗力的武装力量,它的武器装备和军事技术举世无双,它的军费开支大于排在其后的9 个国家之和,而且这9 国中有5个还是美国的盟友。在这样巨大的力量优势面前,几乎没有哪一个对手敢于采取军事手段直接向美国发动挑战,因为这样做就等于是自取灭亡。在此情况下,它们只能选择用战争以外的方式来与美国对抗,如“灰色地带”策略。[1]Nora Bensah el,Darker Shades of Gra y:Why Gray Zone Co nflicts Will Become More Frequent and Complex,Foreign Policy Research Institute,February 13,2017,p.1.https://www.fpri.org/article/201 ... me-frequentcomplex.

上述看法在美国战略界比较普遍,尤其是已成为其解释对手“灰色地带”行动的最常见答案。不过,这种解释看似有道理,但并不符合实际。因为其一,战略的最高境界是“不战而屈人之兵”,采用战争还是非战争手段来达到目的,相关方既要权衡敌我力量对比,更要对这两种手段的收益成本进行估算,还要考虑内外环境和条件的制约。即便是力量对比对己方有利,倘若需要支付的成本代价过高、制约因素过大,也不会选择战争手段,这是理性决策和战略审慎的要义所在。尤其是在当今时代战争成本和制约因素越来越大的情况下,通过战争以外的手段来达成目标已成为越来越受青睐的选择;其二,美国战略界在使用“灰色地带”概念时总是倾向于将其同所谓的“修正主义国家”联系在一起,把它看作是这类国家在军事能力不足情况下采取的一种以避开美国军事打击为前提、以改变美国领导建立起来的战后国际秩序为目的的行为。然而,这种看法即使不是因为对其他国家战略文化的无知,也是出自于霸权国的傲慢和偏见。实际上,“灰色地带”作为一种战略工具或手段,是任何一国都会采取的做法,与国家的性质或对国际现状的满意与否无关,只要涉及到国家间博弈,“灰色地带”都有可能被加以运用。就连美国学者也承认:“美国曾经是世界上技艺超群的‘灰色地带’竞争者”,“美国利用‘灰色地带’发动重大进攻性和防御性行动的事例在历史上屡见不鲜”。[1]Nathan F reier et al.,Outplayed:Regaining S trategic Initiative in the G ray Zone,Carlisle,PA:Strategic Studies Institute,United States Army Wa r College,2016,p.3,h ttps://ssi.armywarcollege.edu/pubs/display.cfm?pubID=1325.其三,美国总是把自己打扮成国际秩序的“领导者”和“维护者”,但实际上却是其最大的破坏者。美国奢谈维护“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但所作所为却常常与基于《联合国宪章》的国际秩序规则背道而驰。动辄诉诸武力、干涉别国内政、侵害别国合法权益、肆意退群、大行单边主义、强化具有排他性质和对抗色彩的同盟关系等就是典型表现。由此可见,用“灰色地带”这一概念指责对手的政策行为,并将其归咎为对手在面对美国的超强实力时所采用的策略,是站不住脚的,只不过是为本国重拾这一战略寻找正当性“理由”和合法性“依据”。其真实原因需要从以下三个方面来寻找。

首先是国际冲突形式及特点的变化。国际冲突是国际关系的常见现象,从所用手段上看分为武装冲突与非武装冲突,从烈度上看有高中低程度之别。就冷战结束以来的国际冲突而言,一个总的趋势是:国家之间的冲突虽然持续频仍,在某些领域甚至有所加剧,但爆发武装冲突特别是大规模战争的几率并不高,越来越多的冲突是以非战争的方式展开的。这已成为国际研究界的共识,也是美国研究界的一致观点。如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发表的2017年版《全球趋势报告》,把国际冲突的形式及特点的变化列为未来20年全球七大趋势之一,认为一方面,受诸多方面因素的影响,未来20年全球爆发冲突的风险将会增大,但另一方面,由于技术进步、新战略的运用,以及全球地缘政治环境的变化,国际冲突的特点正在发生变化,这使得传统的战争观念受到挑战,越来越多的行为体将倾向于利用各种非军事手段开展对抗,导致战争与和平之间的界限将变得更加模糊,传统的冲突升级和威慑规范将被削弱。报告还把这一趋势概括为“‘灰色地带’冲突”的增加。[2]National Intelligence Council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Global Trends:Paradox of Progress,January 2 017,pp.2 0-21,216,https://www.dni.gov/index.php/gt2040-media-anddownloads.美国2021年版《全球趋势报告》把对国际冲突未来趋势的研判与大国战略竞争联系起来,指出在未来全球竞争不断加剧的背景下,大国之间开展争夺和对抗的领域将会非常广泛,彼此之间爆发冲突的风险很可能会进一步增大。但与此同时,诸多因素的制约会促使大国努力避免卷入高强度冲突或是走向全面战争,转而采用各种新的、非致命性的技术和手段作为达成战略目标的重要工具,目的在于避免因直接使用武力而造成难以承受的政治、经济和生命代价。报告还指出,此种情况导致的结果将会是:一方面,竞争与冲突会愈加激烈,另一方面,二者之间的界限会趋于模糊化,从而使竞争对手在采用传统力量手段开展竞争与对抗时面临越来越大的困难,而相比之下,旨在把竞争限制在介于和平与战争之间的“灰色地带”战略将会愈加受到重视,也会愈加常见。[1]U.S.National Intelligence Council,Global Trends:A More Contested World ,March 2021,pp.90,92,102.https://www.dni.gov/index.php/gt2040-media-and-downloads.

其次是滥用武力的历史给美国的教训。美国是一个好战的国家。冷战时期,美国一方面竭力保持与苏联的战略稳定,避免与其兵戎相见,另一方面则在亚非拉地区频繁使用武力。冷战结束后,美国成为唯一超级大国,动辄使用武力的心态进一步膨胀,出兵索马里,发动海湾战争、科索沃战争、阿富汗战争以及伊拉克战争等就是突出表现。但这些行动不仅大多未能达到预期目标,反而给美国造成巨大的多方面损失以及沉重的国际政治代价,尤其是进入新世纪以来以反恐和扩展民主名义发动的两场战争,更是使美国背上了难以承受的包袱,也使美国舆论对于其政府通过战争方式达成政策目标的做法产生疑虑和不满。2021年8月15日塔利班攻入喀布尔后,美国加快了从阿富汗撤军的节奏,并最终于当月底全部撤出。尽管撤军的时机和方式备受国内外舆论诟病,整个过程和场面更是狼狈不堪,以至于被比作美军撤离越南的“西贡时刻”再现,但撤军决定本身还是得到了国内和国际上广泛的赞同和拥护,因为美国不仅没有实现消灭阿富汗塔利班武装的初衷,兑现为该国建立和平与民主的承诺,反而蒙受重大损失。根据美国政府部门的统计数据,在长达20年的阿富汗战争期间,被派往该国作战的美国军人累计达98 万,其中受伤致残者达2.07 万、死亡者达2455 人。按每位死亡军人给予10 万美元抚恤金计算,美国政府支付的这笔费用共计2.455 亿美元。而在向受伤致残人员提供医疗救治方面,政府支出已高达4650 多亿美元,如果把未来30年需要支付的这笔费用也计算进去,很可能将达到两万多亿美元。自从阿富汗战争爆发后,美国国会累计拨款1 万多亿美元,但实际花费要大得多,总计超过2.3 万亿美元。[1]Neta C.Crawford,“ Calculating the Costs of the Afghanistan War,” Defense One,September 2,2021,https://www.defenseone.com/ideas ... anistanwar/185048/.另外,阿富汗战争给美国造成的政治影响也非常大,美军在8月底的仓皇撤离,已被国际舆论视为美国霸权衰落和国际信誉下跌的又一个标志性事件。这也迫使美国朝野对于本国滥用武力的做法再次进行反思。如拜登总统在2021年9月举行的第76 届联大会议上发言时表示:随着长达20年的阿富汗冲突的结束,“美国已经终结了这个无休无止的战争时代”,“未来将不再会像以前那样发动战争了”,不再会把军事力量作为“首选工具”以及“解决我们在世界上所面临的每一个问题的答案”,而是应将其作为“最终诉诸的手段”。[2]The White House,Remarks by President Biden Before the 76th Session of the United Nations General Assembly,September 21,2021,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 ... -general-assembly/.拜登此言是否当真可信另当别论,后任当政者是否也会有此反省也无法预料,但其中也透露出美国社会对于本国政府长期以来对外滥施武力的反感已经变得非常普遍和强烈,也预示着今后美国战略界在使用武力问题上将变得比以前谨慎,将更多地选择通过非战争的方式来应对安全问题。

再次是同中国、俄罗斯这样拥有强大军力的对手开展“战略竞争”的需要。美国把战略重心转向大国竞争虽然是以2017年版《国家安全战略报告》的出台为标志,但实际上早在此前的几年里,这一转型就已经在讨论和酝酿之中,“灰色地带”概念恰好在此时重新受到重视,有其必然性,因为这涉及到美国应采取何种方式及手段与对手开展竞争的问题。如果说对付“基地”组织等恐怖势力以及阿富汗塔利班、伊拉克萨达姆等“失败”或“无赖”政权,可以采用军事打击乃至大规模战争手段的话,那么对付中俄之类的大国竞争对手,是否也可以采用同样的手段呢?关于这个问题,笔者经过考察和分析发现,美国战略界持有一个主导性的看法,那就是:中国和俄罗斯虽然是美国面临的最严重挑战,美国也有绝对必要来克服这种挑战,但在应对方式及手段的选择上则必须非常慎重,尤其是要设法避免引发军事冲突,把对抗限制在战争门槛之下;美国必须加快发展军事技术和能力,更新战略学说及作战概念,但此举的主观目的并不在于争取通过军事较量与对手一决高下,而是在于以下考虑:(1)确保拥有足够强大的威慑和强制力量,保持针对对手的战略优势,在无需诉诸战争的条件下迫使对手就范;(2)作为战略的必备要求,为可能爆发的战争做好准备,这其中既包括因威慑或强制手段失败而不得不进行的战争,也包括因误判或意外而引发的战争。显然,在这两者当中,前一个考虑是首位的。

关于上述观念产生的原因,美国研究界已给出不少解释。如兰德公司的一个研究团队于2016年发表的一项研究成果认为,美国应努力避免与中国发生军事冲突,并就此给出多方面的原因解释,具体包括:(1)中美都拥有针对对方的强大的核与常规武器进攻和反击能力;(2)中美军事差距日益缩小,导致美国军事优势和战争控制能力下降甚至丧失;(3)随着战争技术和武器毁伤能力不断提高,美国遭受军事损失的程度日趋增大;(4)战争一旦爆发,将持久耗时,且胜负难决;(5)战争无论结局如何,都将给美国(也包括中国)造成极其巨大的军事、经济、政治和国际损失及代价,也给地区稳定、世界经济和秩序造成严重冲击。报告还指出,虽然在此方面中国遭受的损失和代价可能会大于美国(原因是战场将会在靠近中国的区域展开),但美国的经济以及应对全球挑战的能力也将因此大受削弱。基于这些分析,报告给出的最终建议是:鉴于中美冲突可能造成的“毁灭性后果”,两国应该把避免战争作为一个“高度优先的选项”,美国在思考与中国的战争时应该更加谨慎,并努力采取措施以加强同中国沟通,避免两国因意外或误判走向冲突,而一旦冲突无法避免,则应设法限制其规模、范围和持续时间。[1]David C.Go mpert et a l.,War with China:Thinking Through the Unthinkable ,Sa nta Monica,Calif.:RAND Corporation,2016,pp.iii- xvii,67-68.美国政府和军方人士也强调避免与中国开战的必要性。如《华盛顿邮报》于2021年9月报道的有关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米利曾在2020年先后两次就美军不会向中国发动军事攻击而致电中国军方领导人的消息,以及米利本人后来在参议院听证会上坦承自己确实采取过这样的举动[1]“Milley defends calls,says he 'knew' Trump didn't intend to attack China,” The Hill,September 28,2021,https://thehill.com/policy/defen ... nd-to-attack-china.就是典型例证。

结语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灰色地带”已经成为美国同中国开展“战略竞争”的主导性策略选择。如果说冷战时期美国主要是通过这一策略开展同苏联争夺的话,那么到了冷战结束后的今天,面对它所认定的中国这个新的首要“对手”,美国又重新拾起了“灰色地带”这个它自认为有效的战略工具。虽然不能由此就妄下结论说,美国企图以此对中国发动一场新的冷战,但考虑到美国对崛起的中国的深刻敌意、对中国维护主权、安全和发展利益的顽固阻拦,以及对中国国际影响力增长的极度排斥,可以断定,美国对中国的遏制围堵势必会持续不断,中美关系的对抗性势必会有增无减,由此引发军事冲突的风险也势必会长期存在并不时地增大。但与此同时,面对中国军力不断增强的现实及前景,美国避免同中国开战的心理也会愈加强烈,采取把行动风险控制在战争门槛之下的“灰色地带”策略势必会愈加受到倚重。

此外,针对国内学界在关于美国对华竞争和“灰色地带”策略的研究上的薄弱环节,相关研究如果能够将视角和议题范围进一步拓展,从新时期中美战略博弈环境的新变化以及美国对华战略根本需求的角度去加以理解,揭示美国战略向来所具有的主动性、进攻性和诡秘性特点,对此问题的研究将会更加深入和全面。

【作者简介】杨光海,国防科技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国际关系与战略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和平与发展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

【中图分类号】D8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6241(2022)02-0041-15

【收稿日期:2021-12-20】

【修回日期:2022-02-22】

(责任编辑: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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